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浏览文图/应志刚
当我们越过历史的风尘回望来路,那些残留在记忆里的旧事,会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里,突然地蹦出来。
走在苏州望亭镇望电一邨笔直的水泥路上,那些上了年数的香樟树,伸张开来的枝叶,遮挡住春日的阳光,将斑驳的影子投射在地面。
在这影子里,时光缓慢流淌,蔓延过两侧红砖砌就的楼房。无论你是否在意,每一道缝隙里,都有喋喋不休的声音,向你倾诉着一个青年成长的故事。
是的,每一位坐在楼下休憩的老头老太太,都曾经是那么的年轻。
男人们穿着卡其布的工装,骑着二八杠的脚踏车,在绿荫下意气风发地掠过。
女人们梳着麻花辫子,手里端着脸盆和换洗下来的衣裳,从澡堂子里出来,香皂或是花露水的味道,依旧抵不过身上洋溢的青春才有的味道。
他们是对面望亭发电厂的职工,从进厂的那一天起,他们或被分配在职工宿舍,或是家属楼里,在这些红色砖块砌就的房子里面,谈恋爱、结婚、生孩子。
那是一个令许多人怀念和羡慕的年代,职工的住房都由单位分配,大中型企业往往都建有一个生活区,里面有食堂、澡堂、电影院、医院、学校,甚至小花园。
“进了工厂门,就是工厂人。有事找厂长,工厂管终身”,这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。
人们的生活很简单,社交的圈子也很小,生老病死都在工厂与生活区里,就连找对象几乎也是“内部消化”。
当这些生活在红色砖楼里的人缓缓老去,那些在红色砖楼里渐渐长大的年轻人,却突然发现,生活并非总是如父辈一样线性前行。
于是,固有的生存理念和方式轰然倒塌,红墙之下的风景开始迅速老去。那些曾经年轻过的男人女人们,拖着佝偻的身躯,各自坐在自家的门口,相望却无言。
多数的老人只是默默看着我这个陌生人的闯入。这个地方少有外人进来,除了熟悉的那些收破烂的,或是过来做登记与发材料的“公家人”。
偶有一位身体健朗又善于谈吐的老人,才会在我对着这些红房子摁下快门的时刻,告诉我,“这些房子是苏联人建的,他们以前住在前面的那栋房子里。”
是的,这是典型的“苏式家属楼”,红砖红瓦,左右呈中轴对称,平面规矩,回廊宽缓伸展,檐部、墙身、勒脚架构分明。
这些苏式洋房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。
那个时候,正是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,有许多苏联援建项目,这些留存至今的红砖洋房,便是当年那段历史的印记。
如果说苏州的记忆是留在园林里的婉约雅致,是古镇古街上小桥流水人家的娴静与淡雅,是白墙黑瓦水墨般的简洁素淡,那么留给望亭的却是这片洋气的红砖红瓦的苏式洋房。
这曾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分界线。
当镇上的人家还在使用马桶、公共厕所,烧着烟火熏眼的煤球炉子,从运河或者水井里担水,邨里的人已经拥有了抽水马桶、煤气灶和自来水。
每到下班时分,邨里人意气奋发地从厂里出来,昂首挺胸从街上走过,目不斜视地往红楼走去;邨外的人羡慕地注视着这些骄傲的年轻人,遐想着,哪一天自己也能住到邨里的红楼去。
历史的风早已吹散了当年的浮华,红房子在渐渐老去,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,望着四周一桩桩林立起来的高楼,眼神里也会飘过一丝怅然。
我问一位老伯,愿不愿意搬到前面的新楼去住?不料,他竟把我当作了“公家人”,急迫地向我询问“搬迁”的事宜。
“红房子住着不好吗?”
“太旧,太小了,小孩子们都不要住这种破房子了。”
对话在我的无言以对中戛然而止。望着长满蕨类的砖墙,突然害怕起来,要是这些老人都搬走了,这红楼也会拆掉吗?
若是这样,那段早已凝固在红楼里的历史,会不会就此被抹去?
应志刚——媒体人 · 文旅作家,已出版《最高使命》、《突然有了乡愁》、《散落一地的温柔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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